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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书纪事:小时候,写大字是我最讨厌的事 | 净源

净源 四海书院USA 2020-01-31


[净 源]


十年项目融资周游天下,一朝隐退江湖宜室宜家。现居西雅图,主业养儿育女事花弄草,业余自由撰稿人/专栏作者/翻译,出版个人随笔《旅居十年》、译美国国家地理《四季旅行》、马格南前社长马丁帕尔著《中国摄影书集》等。



未曾想到的是,四海之大,就是在这里,我终于确认自己将会一直写下去,再不会轻言放弃了。


因为我终于从书写中看到了山势,水流,还有时间的痕迹。

by 净源








文 / 净源

编辑 / 云在



小时候,写大字是我最讨厌的事。


读前辈们的学书纪事,都是自小爱好书法的。不禁很是汗颜。


我就很惭愧了,小时候过暑假,父母也会布置额外作业,令我每天写一页大字,说真的,那绝对是我最不喜欢的功课。


那时候,我是个爱唱歌跳舞的活泼孩子,在单杠双杠上下翻飞灵活得像个猴儿似的,坐都坐不住,更别说一笔一画、屏气凝神。痛苦的鬼画了几个夏天,父母也看出我的不情不愿,再后来,就不勉强了。


印象中最后一次拿起毛笔,是在十三岁的夏令营,参观刘备托孤之地白帝城,被碑林中一座字画两相宜的竹叶诗碑吸引,回家后暗自模仿了一阵。那段时间父亲背上皮肤有疾,需涂一种白色颜料状的药膏,我帮父亲涂药,顺势就在父亲背上用药膏画成一首竹叶诗,母亲欣慰一笑,难得夸了我一句。


▼ 静 ▼


我的父亲是一个传统守旧的人,在与我母亲相识的七十年代后期,还是穿粗布对襟长褂的旧式文人做派,那时已经很少人穿长袍了;再后来我有记忆之后,他也是身边最后一批脱下中山装、换上西装的大人。


父亲年轻时喜欢收集印章,自己也刻着玩儿。但我只记得上了高中后的一天,他淘了一枚印章,带回家十分欣喜展示给我们看,母亲和我都只是淡淡一眼,了无兴趣。


与父亲的传统旧派相反,母亲个性活泼,爱唱歌,加之是英文老师,思想观念自然相对洋气。


我受母亲影响多一些,因此,从小更多的向往遥远的世界,渴望异域风情,就连读历史也更偏爱西方史,读大学选专业也要“国际”二字打头。所以,后来天涯羁旅周游世界,是机缘巧合、命运使然,也是旧梦成真、初心难忘。


离开校园后,从事国际项目融资,非洲东欧拉美,在背井离乡的路上一骑绝尘,越走越远。很多年里,我的手,捧起过撒哈拉之南荒漠的黄土,触碰过东非高原草尖儿上的露珠,舀过巴拿马的运河水,也摘过巴尔干半岛的玫瑰,一寸一寸,抚过欧洲中世纪教堂外的瓷砖、与雅典神庙遗址中的巨石......


但这么些年,这双手,再也不曾滴水、研墨、执笔,心,也被外面的世界填的满满的,不曾停下、回头、想念。


▼ 行 ▼

再次拿起毛笔,已是二十多年之后。依然在异乡。我的孩子们,到了学中文的年龄。


成为母亲是一道分水岭,让我开始回望来处。一心想要让孩子们铭记来处,心中有片笃定的根,于是,从学中文的最初,就带着他们学国学、读经典,琴棋书画诗茶花一起来。对我来说,这里头有一些,是千山万水、久别重逢的旧雨,有一些,是“这个妹妹好像在哪里见过的”新知。新知已是一见如故似曾相识,旧雨更是那洛阳客带音书来,都在心底漫起无尽乡愁。


▼ 福 ▼


书法,便是那乡愁中的一抹。


但也仅此而已。


因为,一提笔,就被自己的字丑哭了。


幸好西城有个松散的书法灌水群,因为人少,也因为群名就有”灌水“二字,所以多丑的字也敢往里扔,而群里几位前辈心地善良,多丑的字也能得到鼓励,并很快送来了字帖和毛笔。于是就接着写了下去。


写了一阵,又想放弃,因为写来写去还是毫无章法,便断定自己无此天分,反正喜欢的事情那么多,不如去做点别的。而这一回,得到的鼓励别出蹊径,说,“你的字有种天真味道,有点弘一法师的感觉,要不去学学他的字?”


字,其实我是看不懂的,但很早就爱极了弘一法师,小时候的音乐考试就唱“长亭外古道边”,三十年后哼给孩子们的催眠曲,还是“芳草碧连天”。


所以,再坚持了一段时间,颜真卿《多宝塔》,总算临完一遍。


▼ 兰 ▼


临完《多宝塔》,虽然还是没多好看,但总算不至于再丑哭自己了。比起写出来的字好看与否,我逐渐发现,在书写过程当中的心境,似乎才更是值得坚持的理由。有几次小孩闹腾的太厉害了,疲惫到快要崩溃的我对自己说“我得去安静一下”,于是钻进书房,倒墨汁,铺开纸,开始写字,渐渐平静下来……


成年人总有许多濒临崩溃的时刻,之前我也试着禅坐,但业障太重,往往很难真正集中心神,思维常像一匹控制不住的野马,四处狂奔。写字让我意识到这是一种有效的放空方式,因为手眼需要读帖画字,心反而完全从俗务中逃离出来,得到近似禅坐的效果。


人到中年了,诸事繁杂,突然找到一件事情,让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平静的状态——这是一个震惊的发现。小时候为了每天的写大字作业如坐针毡、痛苦不已的状态还记忆犹新,长大后竟由写大字中得到平静。谁把时光暗流转,这样轻易令人转变了心性。


就在那个夏天,我带孩子们和父母一起去杭州旅行,心心念念要去西泠印社,在西湖边,突然忆起了父亲带回家印章的那个细节;后来我又带父母去桂林,看桂海碑林的元祐党人碑;回乡看望病中的父母时,抽空去三游洞寻找黄庭坚欧阳修亲题的摩崖石刻……


这些都是曾经的我不会关注的景点,因为心里开始有了书法一席位,才走进我的视线。


悲哀的是,此时的父亲,已不复年轻时对书法篆刻的爱,在疾病折磨下,他变得非常淡漠,对什么都没了兴趣。


遗憾的是,接下来我也还是没能认真临帖,只当作偶尔逃离现实的通道,有一搭没一搭,因而进步极为有限。


▼ 琴 ▼

就在那次三游洞口寻找黄庭坚题刻的时候,我收到拟将成立四海书院的微信,那几日各种奔波,并未及时回应,书院成立加入之后,很长一段时间里也还延续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。真正每天临写,是在去年夏天以后才开始。


未曾想到的是,四海之大,就是在这里,我终于确认自己将会一直写下去,再不会轻言放弃了。


因为我终于从书写中看到了山势,水流,还有时间的痕迹。


有细心指点的老师、善于鼓励的书友、作业点评的制度,写字从不成章法的偶尔出离,变成了认真临写的日课;只有在日课坚持够一段时间之后,我才能看到时间花在了哪里,在一笔一画渐去慌乱的线条里,在执笔转腕些微从容起来的动作间。


抛开乡愁与禅思,我的感受,回归到了书法本身的美。


书院有许多令人尊敬的前辈老师,他们学识渊博书风俊逸又为人谦和,给过我很多鼓励,更重要的是,看到这世上能人这么多,就觉得自己必须要努力学习了。


西城本身也有着很好的书写氛围,解散很久的当年灌水群里的朋友,又在四海重聚了,这半年来,我们书院的西雅图分舵每月一大聚,平时各种小聚,交流频繁,前辈们依然对新人是满满的鼓励,而每次现场示范指点的一钩一点,一撇一捺,都是帮助进步的加速器。


真的很感恩这份遇见,它缘起乡愁,平静出离心是连接始终的那条若有若无的细绳,而真正能够确认这份爱,还是要回到书法本身。


虽然我还只是站在书法深宫的第一扇大门前徘徊,但透过那打开的门缝一窥,已足够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。


▼  安  ▼


小时候我是一条小溪,蹦蹦跳跳,水声潺潺,终于慢慢变成一面湖,开始懂得享受平静。心里也曾有万马奔腾,直到终于找到一方绿园,马儿才能停下来安静吃草。


这其中的转变,书法是那个出口之一。


人生是一个巨大的圆,或许一时找不到来处,但总有来处,兜兜转转,总也走不了太远。我们所经历、爱恨的一切,都不独立存在,其间有着或明或暗的前因后果。

 

又想起十三岁那年的竹叶诗,“莫嫌孤叶淡,终久不凋零。”

 

也莫嫌种子渺小啊,春种一粒粟,诚然,当年或许不会秋收万粒子,有时候,一粒种子要经过长久的沉寂、淡漠与遗忘,才在不知哪一片相隔遥远的他乡原野上,悄悄萌芽。

 

只要萌了芽,开花、结果,从此便可期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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